陳詠燊《逆流大叔》 (香港)



/大叔的萬水千山/

2018年港產話題電影非《逆流大叔》莫屬,憑口碑令觀眾紛紛買票支持,每日票房不跌反升、戲院場次加開,其後更如團隊所言「由暑假上到中秋」,最終更橫跨重陽,映期去到十一月,以逾1,500萬票房的亮麗成績收結 — 逆流而上,正是這部電影在2018走過的軌跡。


寫過專欄、出過著作,也曾擔任不少電影的編劇,導演陳詠燊今次初執導筒,親手「導」出幾位大叔的逆流故事,本台特地與他進行訪問,且看這位能寫出「方中Sir」的幽默才子這次與戲迷有何分享。


記:爆谷台小記

陳:陳詠燊(《逆流大叔》編劇、導演)


記:
這次拍攝《逆流大叔》的靈感來源是甚麼?

陳:
大概是在2004年吧,有一次在柴灣的電影後期製作中心,我在茶水間望向柴灣碼頭,看見一群男人進行龍舟集訓,覺得整個畫面很壯麗,不禁自忖:「為何香港電影不曾捕捉過龍舟之美?」於是便著手構思劇本,但一直沒有機會拍攝這個故事,結果擱下了十多年;直至現在有機會成為導演,我仍然對這個劇本念念不忘,而最重要是多年過去,竟然還未有人以龍舟作電影題材。

2004年寫下的劇本,結局是比較悲涼的。在電影開拍前、修改劇本時,監製馬偉豪先生特地叮囑我:「修改這一稿劇本時,別再弄得如此悲情吧。」2004年那時香港人還能藉著悲情的故事反思人生,但到2017、2018 年,大家已經夠悲涼了,可能大家很需要鼓勵、打氣,所以大家特別投入與運動相關的電影。我留意到網民在電影專頁,或是其他地方留下的評語和觀點,也是很喜歡(片中)那份激昂的氛圍。


記:
片中四位男主角,分別來自電影、舞台劇、電視甚至運動界別,最終成果也充滿著化學作用,為何會想到起用這四位「大叔」呢?

陳:
其實在決定開拍《逆流大叔》時,第一件要解決的事就是阿龍(陳龍)的選角,因為這個角色佔最多戲分。我們考慮了很多香港的男演員,然後監製突然靈機一觸,憶起吳鎮宇曾在公開活動表示每年會支持一位香港新導演拍攝的香港電影,於是我們便把劇本交給鎮宇,而他看過後也表示願意接拍,我很感恩、很高興。

第二位角色,潘燦良。我十分相信演員之間的化學作用,因為要在戲中與吳鎮宇共事、稱兄道弟,這人必須有相對的功架,不能輸蝕給他,所以我開始思考與吳鎮宇較少合作、甚至不曾共事過的演員,後來便想到自己很喜歡的一位演員 — 潘燦良先生。

第三位角色,黃德斌。角色設定是個不時會哭的人,電影中甚麼人哭泣最好看?就是一個你認為他不會哭的人,還要他哭得撕心裂肺,我們便想起了黃德斌。

第四位角色,亦即胡子彤飾演的角色,起初的設定是一個過氣小混混、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然而環顧身邊的演員們,大多也曾演過這種角色;子彤其實比我想像中還要年輕,所以我便為他度身訂造,修改角色為運動員。


記:
不少觀眾也大讚片中的余香凝、胡定欣「夠Charm夠Tough」,你會怎樣評價這兩位女將在片中的表現呢?

陳:
在構思劇本早期,我已經決定要起用余香凝,因為一個很強勢的女教練應該以教授龍舟來維持生計,亦意味著她要有跟無數男人打交道的心理準備,所以她其實只是故作強悍。她面對著潘燦良,在硬朗同時亦流露出少許「哎,我真的受不了你」的少女味道 — 我覺得這種演繹十分可愛,亦會令燦良對她更為心動,所以我很喜歡余香凝的演出。

就吳鎮宇的伴侶選角,我們費煞思量,後來是鎮宇提議不如試試胡定欣。定欣的演出很厲害,連聲線也散發著演技,中間有一場戲碼十分重要,鎮宇非常深愛定欣,她和前男友就在鎮宇隔壁的單位爭執,因為單位是相連的,所以鎮宇就在自己家中竊聽;在後期錄製對白時,我因應鎮宇的反應來重寫定欣的台辭,定欣那些台辭全是在錄音室錄製的,她獨個兒錄製對白時唸得哭了出來,可想而知她連聲音也充滿著演技,甚至令我雞皮疙瘩。


記:
四位男主角的遭遇被坊間大讚貼地、寫實、笑中有淚,你是如何構思四位「大叔」所面對的處境呢?

陳:
《逆流大叔》裡四位主角合共四條故事線:吳鎮宇(阿龍)暗戀著一個女人,但出於懦弱而沒有勇氣表白,甚至自卑得認為無法得到這個女人;黃德斌(泰哥)太太紅杏出牆;潘燦良(黃淑儀)家庭壓力不勝負荷,竟對一位少艾動心;而胡子彤(威廉)的故事...正是年輕時候的我。四個人的故事線很接近當時我身邊所接觸的人,可能源於朋友跟我分享過的一些有趣經歷、男人之苦。

中年男人達至某個年紀時會組織家庭,即使沒有家庭,他所背負的也比從前多出不少,但目標和野心其實不曾削減過。我們可能看得日本動畫太多 — 日本動畫的男主角大多也是慵慵懶懶,然而卻擁有過人天分,只是未曾發揮出來,在某天「醒覺」過後,他人付出更多努力也及不上你的天分。日本漫畫「欺騙」我們多年,我們這群香港男人也照辦煮碗,過著得過且過的生活,來到三十歲的關口才發現機會漸見渺茫。這群男人到四、五十歲的時候,便是《逆流大叔》裡的四位(男主角),不得不認命,想做的事也十分卑微,但卻連這些事也有機會辦不到。

你們小時候、年輕時那麼愛看《英雄本色》、認定 Mark 哥為偶像,那麼你們長大後成為了哪一種男人?還是 Mark 哥那種嗎?抑或「正好」長大成你曾經鄙視至極的那種男人?


記:
戶外拍攝向來充滿不穩定因素,加上龍舟本身十分講求團隊合作性,拍攝爬龍舟的戲分時是否波折重重呢?

陳:
香港以至世界各地(的電影)也不曾拍攝過龍舟,我連模仿也苦無對象,得要靠我跟攝影師、龍舟教練從長計議。你拍賽車可以找飛車的動作指導,但你「飛龍舟」並沒有龍舟的動作指導,也是全靠我們去構思。龍舟很快,由 A 地點到 B 地點經已相距甚遠,如果要重拍的話,得要一眾演員調頭回原位,因為龍舟的舵是很難掌控的,很難向後爬,因此得要分別拐兩個大彎才能回到原位,耗時甚久。另外更為困難的是片末龍舟拐急彎一幕,我參考了一些賽車電影在長途賽中拐180度大彎的情節,想著可否以一艘龍舟搶佔另一艘的內檔,藉此超前。

我們用上了多部攝影機拍攝,所以演員們也是親身上陣,這個拐彎的鏡頭我們拍攝了三遍,一次比一次大膽,最終選用最後擦肩而過得將近撞船的一次。潘燦良事後也跟我說差點兒就要撞船,撞到的話第一個掉下水就是坐得最高的鼓手余香凝,而潘燦良所坐的地方更會被撞個正著,所以攝製過程十分困難和複雜。


記:
《逆》片幾位「大叔」不時調侃《獅子山下》一曲,某程度上是否反映了你不特別認同所謂的「獅子山精神」?

陳:
其實這部電影有點在諷刺「獅子山精神」,這十多年來「獅子山精神」五字時常被濫用,教我望而生畏,甚至「香港精神」、「正能量」這些字眼也令我很害怕,因為這些字眼已經趨向囉唆,甚至多了一層虛假(的意味)。香港人應該拋開盲目的團結、和諧,或盲目地跟著鼓聲向前爬 — 那些鼓聲其實可能是錯誤的,甚至只是鼓手的一廂情願,根本不適合香港人(跟隨),從而令我們盲目地追趕樓價、生活質素,盲目地追趕一些自以為應做的事,最終把香港弄垮。

《逆》所說的恰好相反,作為真正香港人,當務之急是找回專屬自己的鼓聲,好比在電影裡的賽事中,一眾主角並非以贏得冠軍為目的,這並非意義所在,真正對比賽、對自己最好就是你明暸自己的斤兩、特質,清楚自己的需要和能力,打出最恰當的節奏和鼓聲,從而獲得應有的成績。


後記:

四個大叔的故事,乍聽或覺平凡,但正正因為平凡,《逆流大叔》在充滿壓抑、不快與無力感的時代中,擊打出貼地振奮的鼓聲。大叔不「勁揪」、不講正能量,就用失意帶來共鳴,承受得起失落,方能逆流而上。

獎項與成就
執導《逆流大叔》入圍2018年「紐約亞洲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並成為唯一「焦點放映」電影。2001年《常在我心》第七屆香港電影金紫荊獎提名最佳編劇2018年《逆流大叔》第38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提名最佳導演及最佳編劇
個人檔案
香港電影導演、編劇、節目監製、愛情專欄作家,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電影電視學院。編劇作品包括《新紮師妹》系列、《百分百感覺2》及《煎釀三寶》等,《逆流大叔》為其首部自編自導作品。